UH-1C攻擊直升機叢林血戰記

2021-07-16|文/Morgan Mills   圖/U.S. DoD   翻譯/陳東龍


美國退役陸軍中校Morgan Mills,是少數在越戰期間連續6年擔任直升機飛行員的陸軍軍官,在他6年的戰鬥生涯中,曾負傷3次,其中還有一次被8顆子彈擊中,但他仍然忍痛完成任務。這是他在戰鬥中受傷的自述。


本文為他在1983年於美國陸軍月刊所投稿的文章,其遣詞用句絕不護短,有別於許多將同袍之誼過多美化的軍事文學。

文/Morgan Mills   圖/U.S. DoD   翻譯/陳東龍


天怒人怨 領導統御問題多

在我這麼多年的越戰經驗中,對於部隊主官在領導統御上的作為實在頗有微詞。首先,我必須要說,在戰場上,戰鬥經驗代表一切!階級不過是薪水領得較多而已。

或許我這樣說,會傷了陸軍的心,也會讓我的文章成為陸軍的拒絕往來戶,但越戰的經驗實在很寶貴,如果美軍要強,就要好好聽我們這些老兵心裡想說的真話,而不是政客們在紀念碑前的胡言亂語。那些自稱在越戰打過仗的政客,從來就沒有人將戰場上的領導統御做一番檢討。

我會想要針對這種敏感話題寫文章,並不是要發嘮叨,也不是要報私仇。因為我看到不少只用階級壓人的長官,他們的作為不過是增加自己部隊的傷亡,讓士氣更低而已。而他們最要命的缺點,就是不願好好聽有經驗的下屬的建議。

沒錯,就是他們自認為官大講話就是對,所以許多作為往往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在做,而不是因應戰場環境。更有許多是在耍官威!我在此舉一個例子。

1969年8月一個大清早,營長乘著直升機前來,一下機就直接衝到連長室去大發雷霆,大罵本連軍紀散漫,還將連長的床單整個丟到集合場。那天是本連的休假日!大家正在進行各種個人裝備的清點與保養,上級規定今天大家都可以睡到上午10:00。結果營長一大清早天才剛亮就來這罵人,這是搞什麼!擺明就是來耍官威!

我們這些小小飛行官當然是想要好好的站在自己人的立場去「瞭解」這些事,所以,在副連長及作戰官的領頭下,圍在連長室的前面,然後等著營長出來。因為,如果我們不反抗,以後就沒這個假日了。

老實說,連長雖然治軍嚴厲,但一進入戰場,只要下屬有需求,他一定身先士卒趕到現場幫忙解決。光是這一點,全連官兵,從副連長到那位謊報年齡的17歲機槍兵,都願意為他出任何一口氣!

現在,機會來了!

當營長從連長室走出來,所有的飛行員全部一窩蜂擠上前,把營長再擠回連長室。副連長這時還會搞笑,這位外表看起來比年紀大上一倍的軍官,是標準西點軍校的高材生,每天都想要打仗。上尉的他面對中校營長可是一點也不怕,大聲說著:「報告營長,請問本連連長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,讓您如此不開心?如果連長有錯,那一定是我的錯,因為我沒把事辦好。但因為我是副連長,所以如果我有錯,那一定就是作戰官的錯,所以我把作戰官也帶來向您請罪。」

接著,作戰官一個大步向前,就站在營長前,兩個人的鼻子距離不過10公分,然後也大聲的說:「報告營長!如果副連長有錯,那一定是我這個作戰官有錯害了他,而我如果出了錯,顯然本連的軍官都有問題,所以,我把能找的軍官都找來讓您好好『教導』!」

我因為站在第一排,親眼看到作戰官故意講話時猛噴口水,尤其最後那的「教導」的字,一小團白色的口水不偏不倚就噴在營長的嘴角!

就這樣,營長氣急敗壞的從我們的隊伍中硬是擠出去,然後…好笑的事出現了。營長乘坐的直升機竟然整組尾旋翼被偷了!而兩個飛行員及兩位組員也不見蹤影,後來才知道,他們原來是被請到俱樂部大喝啤酒,被我們調虎離山騙離座機!

看到營長機的尾旋翼不見,其實大家都知道是本連哪一個機組幹的好事,因為前幾天的戰損,有5架發現尾旋翼戰損需要更換,但因料件不足,所以還有1架沒有換,而這架是屬於D型機,其他都是C型機。偏偏營長機是D型機,所以…是誰偷的根本不用調查。但…現場保證沒人會去查。

大家看到營長一人站在直升機後看著消失的尾旋翼組,氣得手插腰一付要拔槍的樣子,我們都一派輕鬆的各自走回帳篷睡覺去。

老實說,作戰期間,直屬長官耍官威是最要不得的事,這種事比面對頑強敵人更要命。因為敵人越強,我們的作戰心裡也越堅定。但如果是直屬長官的不當作為,這種對於軍隊的不信任,會壓垮整個作戰士氣。

頻頻中彈 忍痛飛行求生存

營長被我們修理,雖然我們心裡暗爽了好一陣子,但就如連長所說,「這下子好了!這傢伙一定會想盡辦法連本帶利的要回去!」

沒錯,就在第二個禮拜,本連半夜突然被緊急集合,任務是在清晨第一道曙光時,前往80公里外接應一支南越巡邏隊。我們在場的人一聽,就知道這是營長在搞鬼,因為一般來說,南越巡邏隊都是不接戰的,但這次一定是不小心駁上了火,搞得自己要打不行要退也不能。而且,當時南越已經有一支直升機部隊,隨時準備進行支援。顯然,營長就是故意要我們出這個任務。

沒辦法,軍人受命就是要執行。這次,連長自己帶隊,而且還有意無意的用一個「床單」當成本連機隊的暫時呼號,我們都知道,這是連長故意要告訴營長,我們都知道這個任務是你要整我們的。本來副連長還要連長再考慮一下,因為用「床單」當任務呼號,真是有頂撞的意味,但我們都看到連長的眼神…那堅定又頑皮的眼神告訴我們:「老子偏要!」

我們如計畫執行,但就在進入任務著陸區時,機隊突然受到地面的猛烈攻擊,連長機中彈冒出濃煙,接著就重重的落在樹林裡。這時我身為掩護機,立即進入上空掩護,同時用肉眼確定機組員的狀況。

當我看到連長拿著M16步槍一邊跑一邊射擊時,我驚覺狀態緊急。這時後艙的機工長與機槍手也展開猛烈的機槍反擊,內部通話中,我聽到機工長在大叫:「敵人全擁上來要抓連長了!」

機長William Cate上尉,沒錯,就是那個外號叫Toper(酒鬼)的飛行員,這時壓低集體桿,就讓直升機直接在樹林中落下去!

我的天!我們這架直升機的旋翼就這樣開始當砍刀,將周圍的樹木就這樣砍出一個圓形的區域!

當高度低到連長他們可以攀爬進來時,William Cate大叫:「穩住!現在要增加轉速,隨時要急拉出去,注意維持高度!」

我知道,William Cate已經要我接手駕駛了,因為,他已經拿出手槍對著樹林猛開火!而這時的我,真的非常小心的保持滯空,眼角也同時看到連長和他的組員笑嘻嘻的從我的左邊衝過來。我知道,我救到他們了!

本來是要高興才對,這時我的前方一片煙霧,還夾雜著風檔的碎片!我知道,我們被擊中了。而讓我有點「感覺」的是,兩個小腿都同時有被人用力打一拳的痛感,然後覺得被燙傷。這種感覺是越來越大,也越來越痛!沒錯,這一定是被擊中,只是我沒時間低頭檢查傷勢。

沒多久,大概是第一次感覺到痛的5秒鐘吧,第二次風檔破散狀況又來了,我當然知道這就是被敵軍子彈擊中的情況。還好,直升機還是很穩定的在運作。

當我聽到William Cate大叫:「走囉!」我也一個提桿就將直升機往上拉高度,然後一個推頭、壓桿再蹬舵,用一個不協調的飛行方式又搖又擺的脫離這個區域。

William Cate這時又大叫:「注意扭力!注意扭力!注意扭力!」我這時想要用手去調整發動機轉速,但…手卻不聽使喚!

我這時才低頭看了一下自己,看到兩隻小腿全是一片黑,那是血液浸滿綠色飛行服的樣子,我知我中彈,就直覺壓下無線電大叫:「我中彈了!快接手!」

在William Cate的接手後,我馬上再詳細檢查一下自己身上到底被打了幾個洞,這不看還好,看了真讓我嚇了一跳,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?還是已經死掉而靈魂出竅正在回頭看自己!

我兩個小腿痛得要死不說,當我舉起左手,這才看到姆指可以看到骨頭,但沒什麼血在流。讓我感到血在流的,是我的脖子,而且是有規律的噴著血,把左邊的明膠玻璃染了一大片!

後面的機工長用急救包壓在我的脖子上,然後用膠帶直接繞著我的脖子貼上。這位中士告訴我:「長官你別怕!你的動脈被打到,還好只是個小洞,半小時之內絕對死不了。不過我沒辦法檢查你的腿,說不定都被打瘸了,說不定下半輩子要裝義肢,說不定可以就這樣領傷殘官兵津貼,然後快樂返國讓國家養你一輩子!說不定…」

「好了!別再說!再說我就拔槍打掉你!」我簡直氣壞了,根本就不等他講完,但我是真的怕自己會變成他所說的,那時心裡真的很怕,何況我兩條腿已經沒知覺了。

還好,在返回基地的途中,會經過一個空軍的前進基地,這個基地有足夠的醫療設備,以及這附近最年輕貌美的護士。William Cate二話不說,就帶著我直接落在醫院的前面草皮上,嚇壞一堆正在乘涼的空軍官兵。

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我從駕駛座慢慢拖出來,這時我兩條腿簡直痛到快昏倒。然後我聽到連長說:「你這小子行大運了,這裡的護士各個都在等你這個滿身傷的陸軍勇士,等下她們要剪開你的褲頭,千萬不要怕,我們是陸軍,大膽給她們這些空軍的女護士看看你的大傢伙!」

但,接著,連長又補了一句:「各位!小心點,他的屁股也中了1發,不知道以後解大便需不需要裝個塞子!」

我很想笑,但笑不出來,因為我隨即就昏死過去了…

整整4個月,我無法飛行,總是撐著拐杖在營區走來走去,幫大家排出勤表,也幫連長、副連長及作戰官整理一堆煩人的報表。

這次受傷,醫生在我身上挖出5顆步槍彈及1顆手槍彈,這還不包括從我脖子上幾乎穿過動脈和打穿我左手姆指的那2顆!也就是說,我被8顆子彈擊中。

這段不能飛行的日子,連上損失慘重,四個月的時間,全連飛行員有一半被替換,其中大半是因為傷亡。看在我的眼裡,有許多的心酸,因為我有好幾個朋友從此一去不回。聽說還有幾位飛行員被擊落後慘遭剝皮,聽起來真令人髮指。

受傷期間,我特准坐上醫療專機回到故鄉兩次,陸軍還派了位士兵隨時任我使喚。但我只有讓他服務我到家裡,之後就跟他說我要收假的時間,請他那天再來就好。這位士兵顯然很高興,因為他這一下子可以整整休個10天假。

訓練不足 資深人員疲奔命

當我恢復飛行勤務後,仍然要做幾次考核才能正式上飛行線,考核官就是連長自己。連長最近苦於連上有經驗的飛行員嚴重不足,時常把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業務攬在自己身上,這種苦幹實幹的軍官,才是美軍的表率。可惜,營長及旅長都不喜歡他,因為連長的外表一點也不帥,講話結巴,衣服也是皺巴巴,向長官報告事情時還喜歡比手畫腳的,沒有那種長官心目中雄壯又威武的標準軍人樣子。

可是,這個不穿軍服時看起來簡直比流浪漢好一點的人,在執行作戰勤務時卻極其勇猛,而在考核我的時候,也是很仔細的觀察我每一樣檢查動作,有幾秒鐘時間,我緊張到嘴巴唸的和手摸到的檢查點不一樣。

在我啟動發動機之前,他忽然叫住我,然後跟我說:「直升機是我們的神駒,在啟動之前,要好好的利用幾秒鐘再感恩這個機器即將為我們付出的一切,所以,我的習慣是在啟動前用口水塗一下狀態儀,以表尊重!」

聽到連長這樣說,我當然二話不說就照辦。

然後…連長大笑的說:「心裡默禱就好,塗口水是好玩騙騙你的啦!我看你緊張成那樣,心情放鬆才能飛得好,記住!要順著飛機的性能飛,但不能順著飛機的狀態飛。好!我們起飛去打靶。順便看看你的功力減了幾成。但我希望不要,連上缺人缺得凶,再不補人來,我要去山上召募猴子來開飛機了!」這個醜傢伙,我真是愛死他了…

結果,就在我進行滯空檢查時,無線電來了,就在10公里外,越共游擊隊伏擊我方運補車隊,要我們馬上去支援。

我聽到連長回了句:「撐著!我們10分鐘之內就到!」

我根本就不等連長指示,就一個推頭蹬舵加速前往,而且我逐漸增加發動機轉速,在比樹梢高一點的低空拼命加速,不到2分鐘,空速就來到時速120浬!已達本型機在全備重量時技術命令所規定的最大空速!

這時後艙的機工長及機槍手也已經完成防彈衣的穿著,正在進行機槍的最後檢查。連長這時要我趕緊將防彈衣穿上,而我則是要連長先穿,因為我正在操控飛行。連長很聽話的快速將防彈衣穿得密不透氣,活像一隻胖猴子躲在水管裡。

其實,我根本就來不及穿防彈衣,因為眼前已經看到幾柱濃煙在樹林那一頭竄起。這時我也看到上空有架空軍的OV-10觀測機正在做圓周飛行,我用公用波道大聲呼叫,要求管制中心提供任務區的空中前進管制官(AFAC)的無線電呼號與波道。

沒多久,在完成構聯後,管制官要求我由南向北,對道路以西的林線,左右範圍100公尺,前後距離300公尺進行火箭攻擊。攻擊中心點隨後以黃色標示火箭進行標定。

才聽到OV-10的飛行員說完,就看到他發射了標示火箭。接著,我就進入實施火箭攻擊,說實在話,我根本沒看到敵人,完全是根據AFAC所給的數據在攻擊。但沒想到,AFAC那位管制官卻在我完成第一個PASS的攻擊後大叫:「幹得好啊!再打一波保證他們就不敢再來了。快!再來一次!原方向原角度!」

我想空軍的攻擊方式都是按進入與脫離的既定航線在飛,但我們是陸軍攻擊直升機,我們可以隨時從不同的攻擊角度與速度,甚至是高度進行攻擊。所以,我直接一個反轉,從另一頭做了一次火箭攻擊。接著,連長說:「我飛!你用高速機槍掃!」

這位膽大包天的少校連長,竟將直升機直接在道路上滯空,然後對著50公尺外的樹林做高速機槍的掃射,我則是做精密的射擊控制,確保每一發子彈都打進林中的越共游擊隊。我特別將彈著點壓低,因為我知道越共游擊隊一定是趴在地上,所以我是對著地上打,然後再一步步的將彈著向遠方延伸。

「沒錯!你的戰鬥經驗這樣及格!飛行也沒問題!回去後就加入任務編組!」聽到連長這樣說,我知道,我又回到飛行線,可以再和弟兄們一起去執行任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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